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罵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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罵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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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“你說什麽!”

陸錫驚怒交加, 呵出這麽一句。

在他看來,這是一種逾越,是冒犯。

蘇錦書盯著他的臉, 把冊子攤開, 送到他眼前。

陸錫伸出一根手指,一點一點把這冊子壓了下去, 神色冷峻道:“夫人, 不瞞您說, 我一直不相信這是個無因無果的夢……到底是算計還是撩撥?”

蘇錦書最知道他這雙修長如玉的手暗藏著多麽可怖的殺意,他剛一抓上來, 她就覺得要完。

然而, 他的手只是在她纖細的頸子上輕輕一搭, 將她最脆弱的地方攏在手心, 卻沒有用力。

他困惑地問:“你究竟有何圖謀呢?”

蘇錦書笑了起來:“這當然就是一場無因無果的夢, 不然還能是什麽,或者說, 你希望是什麽?”

她在挑釁方面簡直無師自通, 只要陸錫不是存心真要掐死她,她就能一步一步繼續蹬鼻子上臉。

蘇錦書把頭歪過去,在他耳邊輕吐蘭息, 道:“這就是一場夢,什麽算計都沒有, 等有朝一日你醒了, 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,上天入地你也找不到我。”

等他養好傷之後, 他會在宿命的指引下,意外流落到蓮沼鎮, 在那裏碰到更年輕的她,懵懵懂懂,一無所知。

他們終究會再相遇。

可是,那不一樣了……

她無法回溯時光去見真正少年時的他。

他也遇不到所謂的夢中人。

這只是瞬間t的際遇,如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,留不住,也回不去。

陸錫掉頭就跑,落荒而逃。

蘇錦書推開窗,對著他的背影,道:“你跑不掉的。”

陸錫當然跑不掉。

他停在岸邊試圖讓自己冷靜。

他有點難以置信,人在夢中也會有這麽清晰的悸動嗎?

蘇錦書把那荒唐的小冊子收了起來,壓回了箱底。

只是想逗他而已,沒有別的意思。

可自從今日之後,陸錫再也沒主動往她身邊湊過,好像她會吃人似的,避之不及。

蘇錦書皺眉看著河對岸那個人,伸手掐了一朵鮮嫩的粉荷。

算算時間,應該是一個多月了,她把日子過得稀裏糊塗,但是他掐算的很準。

這日,她往湖對岸找去,繞了好遠的一段路,好不容易到了他原本停留的那座八角亭裏,人卻已經不見了。

蘇錦書遙望四周,他人又出現在對面,靜默的站在河灘上,望著她不知在想什麽。

她大聲道:“你真的不再說點什麽了嗎?醒了可就見不到了!”

他應該快醒來。

蘇錦書隱約記得,他曾說自己當時昏迷了一個多月。

他站在對面無動於衷,蘇錦書也沒辦法,畢竟是個抓不住的人。

她只能悻悻的回去。

再晚一些的時候,蘇錦書躲在柳樹下乘涼,捉了一只碧油油的毛毛蟲,扣在琉璃罐子裏解悶。

不遠處,他悄悄出現,朝她走來。

蘇錦書餘光已經瞥見了他雪白的衣角。

她擡起頭。

陸錫問了一句:“我去哪裏可以找到你。”

蘇錦書懂他的意思。

她說:“你找不到我的,你我的緣分只在夢中,一旦離開了這裏,碧落黃泉,你都找不到。”

陸錫還想說什麽,剛走上前一步,忽然之間,他動作一頓,整個人僵在原地。

在蘇錦書的視線中,他的身影有一瞬間的扭曲,他的手還擡起在半空中,似乎是想要靠近,但有什麽東西在扯著他後退。

蘇錦書意識到了什麽,她立時伸手,打算抓住他。

可惜遲了。

他就在一步之遙的地方,淡去了身影。

蘇錦書倉促間伸出去的手,只抓到了一陣風。

四野寂靜。

永晝的夢境終於迎來了夜幕。

蘇錦書仰頭,天上的星辰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。

她意識到,只有她一個人了。

他醒了,此處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。

後悔漫上了心頭。

蘇錦書心想,應該給他再留點印象的,她克制不住心裏的計較和陰暗——他的心和他的身體一樣冷,像他這樣的人,要讓他記得更深刻一些,才能讓她念念不忘,才能在幾年後憑借一張過分相似的臉將他勾在身邊。

他應該記住她了吧。

他都已經醒了,可她還要再昏睡多久呢。

蘇錦書躺進了小船裏,聽著船下的潺潺水聲,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了蓮沼鎮的那個夏天,守著這一片永不雕零的荷田。

她一閉上眼,月色,荷田,全都隨著她的意識一起陷入了黑暗。

她記不清自己在水裏浮了多久。

再次從沈睡的意識中被驚醒,是小船一沈,然後晃了兩晃。

蘇錦書睫毛一動,還沒睜開眼,便聽見有人在耳邊道:“你那天想對我說什麽?”

……

蘇錦書快要分不清這是夢還是夢中夢了。

她一睜開眼,便與陸錫撞了個面對面。

他無聲無息的出現,已經倚在了船上,幸虧兩人都長得纖細,否則這小船還容不下他們。

蘇錦書翻身坐起,劇烈的動作之下,船也跟著晃。

她盯著陸錫,問:“你怎麽又來了。”

陸錫平平道:“我傷口感染了。”

蘇錦書一默:“……你故意的。”

陸錫:“你有話沒說完,你到底想說什麽?”

蘇錦書低聲道:“我只是覺得很遺憾,有些事情還沒來得及做,就被迫分離了。”

陸錫:“你說什麽麽……等等!”

噗通一聲。

陸錫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,船便莫名其妙翻了,陸錫沈下水的那一刻,心底有些不太好的記憶片段閃過,然而,由不得他多想,蘇錦書便在水下拉住了他的手。

他好不容易掙出水面,換了一口氣,又被強拉下水。

如此三四回,陸錫終於耐心告罄,一把掐住了蘇錦書的脖子,用了幾分力氣,令她無力掙脫。

“你到底要幹什麽?”他咬牙問。

兩人渾身都濕透了。

陸錫把水嗆出來,狼狽道:“你夫君不愛你,你就這麽報覆他是吧!”

蘇錦書萬萬沒想到他能冒出這麽一句話,笑了:“你這個腦子還真是……想的真花。”她在陸錫的鉗制下輕喘著,說出心裏話:“我得讓你記住我,讓你永生不能忘。”

唯有如此,才能確保在闊別多年後,用這張臉再次拿捏住他的心。

蘇錦書默默對少女時的自己說了聲抱歉。

她用指甲挑開他衣帶的那一瞬間,頸上的力道頓時又重了幾分。

蘇錦書對上他冷冽的眼神,明白這一瞬間,他是真的起了殺心。

果然不出所料。

蘇錦書哼笑了一聲,在他耳邊輕嘲:“這是我的夢,你傷不了我,省點力氣吧。”

她並不知道當年陸錫夢中究竟發生了什麽,但從此刻開始,一切由她說了算。

整個夢境都開始隨著她的意識翻騰。

水月顛倒,晝夜交融。

冰涼滑膩的東西攀上陸錫的手,是黑黝黝的水蛇。

它們柔軟的擺動著身軀,把他的手從蘇錦書脆弱的頸上拉開,然後一圈一圈的纏緊,下一瞬,幻化做長長的水藻,深深紮進了河底的淤泥裏,令他動彈不得。

陸錫此時表情簡直要裂了。

“你是個妖孽嗎?你個瘋女人。”

蘇錦書不緊不慢,像是早有預謀。

當陸錫衣裳散在水裏的那一瞬間,他露出的心口處橫著一道正在滲血的傷痕。

後來遇見的陸錫,他身上沒有這道疤。

他說過他身上不留任何痕跡。

蘇錦書看著這道新鮮的傷痕,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舊傷,是相差不多的位置,只是他的傷要更深,更靠近心口要命的地方。

他說他當年傷重,差點死了,蘇錦書沒見過傷口,自然不知道有多兇險,今日一見,才悚然一驚,忍不住道:“這也能活下來,真是上蒼垂憐……”

所有的計劃和動作被迫在這道傷口面前戛然而止。

翻湧的湖水漸漸恢覆了平靜。

陸錫身上的桎梏也溫順的縮回了水中。

蘇錦書把他托出了水面。

他的身體變得很輕,已經隱隱有了消散的痕跡。

蘇錦書知道這是要醒了,她說:“希望再見面時,你不會想要殺我。”

陸錫只來得及眨一下眼,身形便消散在水中。

蘇錦書掬起一捧水,一身的熱血終於一點一點涼了下來。

——“我真是瘋了。”她想。

很少有人知道那年晚香別院裏發生的事情。

重傷的陸錫昏睡了一個多月,終於醒來逼出了肺腑中的一口瘀血,平安的消息從別院傳到皇宮,再傳進了侯府,人人都送了一口氣的時候,忽又傳來陸錫強行扯裂傷口,因傷口發瘍而再度高熱昏迷。

沈氏苦熬了一個多月,守在屋子裏,衣不解帶,夜不能眠,用烈酒一遍一遍的給他擦身,才讓他退了熱,重新清醒。

而陸錫醒來能言語後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密令手下在京城尋找一片荷田。

尋一個夫君外出久不歸家而獨守宅院的年輕夫人。

這一場夢醒了之後,蘇錦書再也沒見過陸錫入夢。

然而,在她看不見的地方,氣色大好的陸小侯爺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,可手指卻穿過了她的身體,手心裏只有清風拂過的觸感,再也沒有那種攝人心魄的體溫。

陸錫喊了一聲:“餵,小水草!”

蘇錦書頭也不回,徑直躺進了小船中,讓豐茂的荷葉擋住了她的身體。

她聽不見他的聲音,也看不見他的存在。

陸錫在別院獨居養傷的三年,常常被困在這一方夢境中。

兩個夢境在時空中交錯,卻再也找不到觸碰彼此的契機。

他就只能眼睜睜看著,她每天都寫一張彩箋,系上五顏六色的墜子,掛在湖畔的一棵歪脖子樹上。

有一次,陸錫到的正是時候,一掃而過看清了紙上的字

——“雲中誰寄錦書來,雁字回時,月滿西樓……此情無計可消除,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。”①引用

她還在想她的夫君。

他竟讀懂了她深藏心底的思念。

一曲將軍入陣曲蒼涼厚重,他已經聽過許多遍,還在聽。

陸錫輕輕t開口:“他到底是誰?你為什麽總在等他?”

另一個世界中,蘇錦書仰頭看著一樹的墜子,恍惚了一會兒,道:“希望你還記得我……至於你,興許你已經把我忘了吧?”

“希望你還記得我。”這半句,是對此刻正遠在他鄉的夫君傾訴。

“……至於你,興許你已經把我忘了吧?”這半句,是問那個三年前意外入夢的灑脫少年。

陸錫旁觀這一切,憤憤的想:“你既然那麽愛你的夫君,何必還要來撩撥我?!你拿我當什麽?玩物嗎?”

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,不敢再沈溺下去,從夢中驚醒,空對著天上的明月,一夜輾轉反側,再不曾入眠。

轉眼,信箋已經掛了滿書,蘇錦書把它們都摘下來,妥善收在箱子裏,又從新的一封開始掛。

陸錫冷冷道:“你男人靠不住。”

這世上沒有哪個真正心疼妻子男人,會舍得把心上人扔在家裏不管不問。

陸錫滿含惡意道:“他多半是死了,你不用等了。”

蘇錦書躺在小船裏,雪白的頸子向後仰著,如此脆弱,令人有種忍不住想要摧折的欲望。

陸錫走上前,俯身一字一句道:“醒醒,你真心錯付了,夫人。”

蘇錦書好似感覺到什麽,困惑的一睜眼,伸出手,卻什麽也沒摸到,只有潮濕的風。

陸錫在夢境的另一端,觸了觸她的指尖,霎那間,只覺得心間也跟著顫動了一下。

蘇錦書收回手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陸錫都快要醒了,才聽蘇錦書開口自言自語道:“一年了,從初見到如今,從江南到京城,從一開始,你策馬提刀站在我面前,替我遮風擋雨,到後來你一路護我回家,又站在了我的身後,捧我到那無比顯貴的位置。不論其他,但是這份情義,便已經是無價之寶了。”

夢醒之前,陸錫冷靜的留下一句:“不愛而娶,就是最大的薄待,再多的舊情和恩義都抹消不了他骨子的卑劣,醒醒吧夫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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